李鹰律师转载的“福清纪委爆炸案

2013年5月3日，一起拖了12年的冤案“福清纪委爆炸案”终于尘埃落定。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，五名上诉人无罪，当庭释放。该案，有人试图忘记，但历史永远不会忘记；该案，正义虽然迟到，但永远不会缺席。

2013年5月3日终审结束后，我分别接触到这五名被告人，从镜头中能清晰地看到，他们眼神中仍然充满一种恐惧或无奈。我则无语。每个人身上或精神上都有一道伤痕，那都是一场恶梦，将永远伴随他们。

我印象最深的是谈敏华。

我问谈敏华：“在这起案件中，你最恨的是谁？”

他答：“杜捷生，我‘出来’后，就想提刀去他们家砍人，是我哥拉住了我。我们都不认识，他怎么能乱咬。”

谈敏华是“6.24”爆炸案唯一的一名外地人。一名打工仔，身材瘦小，早年父母就离异了，他跟着哥哥在福州一个采石场做工。当年被抓时他只有22岁，正在山上工棚睡觉，警察以查暂住证为由将他带走，判了6年，后刑满释放。他今年34岁，一直没找女朋友，头发也白了80%。2013年5月3日当天终审结束后，他就住在福州火车站一间50块钱的旅社里，准备赶回温州一家鞋厂打工。

用吴昌龙辩护人杨金柱的话说，“吴昌龙案必将载入史册。这12年的路，如此漫长，却成为每一位法律人心中永远的痛！我们当然知道，正因为有良知法官的力争，终没有酿成大错！该案，有人试图忘记，但历史永远不会忘记；该案，正义虽然迟到，但永远不会缺席。”

　“你们这些坐在后面的人，摸摸自己的良心。”4月26日晚上8点半，漫长的“福清纪委爆炸案”庭审结束后，吴华英终于忍不住站起来，指着后面的旁听席大声喊叫，旋即被制止。

　　这宗十年未决的案件，深刻地改变着五个家庭的命运，他们的人生自此转向。五名当事人背负“戴罪之身”身陷囹圄，时间长者近十年，而亲属中如吴华英由一个小店店主，十年几成职业访民，不仅因拦车告状屡被拘留，2009年更因福建“三网民诽谤案”被判刑一年。

　　“十年，人生又有几个十年”，吴华英叹道。

　　南都记者 张国栋 发自福州

　　被改变的命运：“有案底”住宾馆都难

　　26日的庭审最激烈的场面出现在四名爆炸案专案组民警出庭后。刑讯逼供与否，是该案庭审最重要的焦点。

　　一看到“阿武”，坐在被告席上的杜捷生两眼冒火，从凳子上欲起身，但被法警摁住。“就是他拿有钉子的木板打我屁股，当时真恨不得上去踢他几脚”，杜捷生说。

　　他们原本都过着一个小市民的闲适生活，但被卷入案件后，命运自此大不同。

　　被捕后，他们的遭遇大致相同，即如他们所称的被刑讯逼供。谈敏华说，因为被吊后腰部还被绳子绑着“荡秋千”，落下腰部毛病，不能干重活，即使如今在温州的一家鞋厂做事，做一会儿就要站起来，否则腰就疼得受不了。

　　人生首次遭遇如此重挫，让这个年仅32岁的男子已经头发全白。“我现在的头发是全部染黑的，否则没办法见人”，谈敏华拨开头发露出里面白色发根说。

　　即使已经“刑满释放”，但因属“取保候审”，他们仍没有自由。谈敏华回到江西老家，需定期向派出所报告行踪，不能干重活，且是“有罪之人”，也找不到工作，在向当地派出所民警诉苦“总得要养活自己”后，方得外出打工，但他仍然不敢用自己的身份证，在现在工作的鞋厂，也是用熟人的证件“隐姓埋名”。

　　杜捷生同样就业不易，刑满释放后同样被要求不得离开福州，在依靠姐姐过了两年之后，他向派出所和主审法官申请外出打工，做出随时回来候审的保证后，他得到一份帮朋友在福州和温岭两地跑批发海鲜的工作。

　　但在温岭的第一次出差，“取保候审”之身同样带来麻烦。当杜拿出身份证登记时，宾馆扫描后发现他“有案底”不予登记。“取保候审”到期销案后，他方获住宾馆的自由。

　　被改变的家庭：儿子恋爱两度受挫

　　陈科云因与妻子谢清双双涉案被捕，这个原本在福清受人羡慕的家庭也因此支离破碎。

　　陈科云曾在铁道部队服役，但谢清介绍说，丈夫在部队的工作并非如公安侦查所说的“熟悉爆炸技术”，只是一个负责宣传的小干部。转业到福清后，曾在福清市人大工作17年，担任过人大办公室主任，后调到中福公司任经理。

　　1981年，陈科云与谢清结婚，因有亲属在日本，在儿子陈炜七八岁时，谢清去日本读书后，留在日本打工。据谢清介绍，当时福清工资水平还不到100元时，她在日本的月薪达到两万元，赚了一笔钱返回福清后，夫妻俩买了一块地皮，盖起六层小洋楼，其中一楼店面出租，二三层自住，五楼做成家庭卡拉O K厅，六层做成健身房。“那是我从日本赚回的干净的钱，我们也花得心安理得”，谢清说。

　　靠着店面的租金，谢清没再出去工作，打麻将成为她日常的消遣。但就在2001年6月23日那个台风前夜，她外出打麻将，其间两次接到丈夫陈科云打来的电话，在被拘捕之后，警方认为她关于这两次电话的表述系为陈科云作伪证，她也因此被以伪证罪判刑，人生自此从天堂跌入谷底。

　　三年刑满释放后，再回到福清看到那个结满蜘蛛网的六层小楼，走在街头，听到这个并不大的小县城人们指指戳戳，谢清无法适应由羡慕到被责难的落差，把六层小楼卖掉离开福清。她在受访时还谢绝拍照，不希望新邻居再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。

　　陈科云的状况更为糟糕。4月26日再次出庭，看到被告席上，头发胡子甚至眉毛全白了的丈夫，谢清忍不住又哭了。在关于是否刑讯逼供环节，陈科云亮出手腕时，十年前的伤痕残留至今，而右腿也已萎缩，需要法警搀扶才能走路。

　　被影响到还有下一代。陈科云夫妇涉案之时，儿子陈炜刚刚过完暑假返回学校，这个原来从来没为自己的事操过心的蜜罐里泡大的大学生，人生自此急转直下。“感觉就像泰山压顶，人生一下子灰蒙蒙的”，陈炜说。

　　之后十年，陈炜大多一人在冷清的家里度过。陈炜说，他最难过的是春节，看着别人其乐融融团聚，他连口热饭也没有，只能在家里孤单地啃面包喝矿泉水，感觉无比凄凉。

　　毕业后工作也并不容易，他还曾给当时在看守所的母亲写信，描述自己一个人走出校门拖着行李箱，在福州街头转了半天无处可去的孤零零，让谢清潸然泪下。

　　因为有家属涉案，他的感情生活备受影响。陈炜说，大学期间曾谈过福清籍女友，但一次在福清逛街，女孩子的亲属看见后告诉其父母，女孩子在家庭的压力下与他分手。大学毕业后，他又谈过一个女朋友，同样被告知实情后，因对方父亲在政府机关工作，只有面临分手的结局。现在虽然已经结婚，但妻子至今仍不让陈炜告诉岳父母实情。

　　被改变的人生：变职业访民被判诽谤

　　在弟弟和前夫涉案后，吴华英迅速转让了自己在福清的服装店，开始踏上十年上访路，也让吴华英由一个普通的小店主转变成一个职业访民。“有时候有人问起我的职业是什么，我说是信访部的”，吴华英如是自嘲。

　　吴华英刚开始信心满满，但最初到福清市检察院、人大，后来到福州市，继而到福建省，都没有效果。吴华英说，起初阶段，福建省开两会，她的节奏就几乎和与会代表一样，还与截访人员躲起了猫猫，希望能得到领导的批示，但每次抱最大的希望，都失望而归。

　　从最初的希望到失望，甚至到绝望，吴华英一度病倒，在床上躺了半个月，但病好后仍然继续不断上访。

　　2003年被拘放出来之后，吴华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台电脑，还下苦功学会五笔打笔，开始打开一个新世界，并得到一些人的帮助。“在网络上，我感到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，有时候也会去关注别人”，吴说。

　　2009年6月，凯迪等国内各大知名论坛都出现了一个帖子，称福建闽清25岁的严晓玲被黑恶人员聂志雄胁迫卖淫，后遭轮奸致死，吴华英看到帖子后，和游精佑、范燕琼一起去见到严的家属，并拍成视频后在境外网站上发布，引起强烈轰动，吴华英也因此被以诽谤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。

　　一年的牢狱之灾没有改变吴华英上访的决心，在与杜捷生离婚后，她也没有再婚，也有人介绍，但因为担心无法接受自己的上访，她婉拒了。“我最美好的青春十年，都在上访”，吴华英说。

　　如今的吴家大厅，有一张弟弟吴昌龙的照片，旁边有一幅字：为系狱十年的吴昌龙祈祷，爸爸妈妈等你回家。吴华英说，她还会一直走下去，直到“还弟弟一个清白”。

　　4月27日中午，看到外面明媚的阳光，吴华英笑了起来：今天的阳光这么好，我们的阳光也快到来了吧。

　　他们

　　谈敏华：回到江西老家，需定期向派出所报告行踪，且是“有罪之人”，也找不到工作。在获同意外出打工后，也是用熟人的证件“隐姓埋名”。

　　谢清：曾在日本打工赚钱，回来后买地盖楼攒下家业。因“伪证罪”入狱三年刑满释放后，无法适应由羡慕到被责难的落差，把小楼卖掉离开福清。

　　吴华英：在弟弟和前夫涉案后，迅速转让了自己在福清的服装店，开始踏上十年上访路，也让吴华英由一个普通的小店主转变成一个职业访民。